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各取所需

關燈
各取所需

沈清岸顯然是有所了解, 不然也不會貿然在林鹿面前說出如此“大逆不道”的言辭。

而林鹿只覺滿心寒涼。

身為東廠中人,日常出行時靴藏短匕是再尋常不過的做法。

眼看林鹿變了眼神,沈清岸身上一絲表現出緊張的反應也無, 反而彎唇笑笑,氣定神閑地夾了一筷子菜肴填進口裏, 邊嚼邊道:“林公公想殺我滅口?”

林鹿沒有反駁。

“心狠手辣、睚眥必報, 我就是看中公公這一點——與我同類。”沈清岸沒去看林鹿愈發陰沈的表情, 自顧自用起膳來, “來找公公之前我還有些遲疑不決, 榮陽侯府一案,讓我徹底放了心。”

“那長樂郡主嘴上向來沒個把門的,以前也得罪過我, 只可惜清岸遠不如公公膽魄俱厲, 並不能奈其如何。”

“公公此舉,也算是無意中為我出氣了。”沈清岸笑瞇瞇往林鹿碟中夾了塊完整的魚肚皮上的肉,“嘗嘗,從江南請的大廚,整個興京都再找不出做魚做得這樣好的飯館。”

林鹿垂眸瞥了眼碟中晶瑩嫩滑的魚肉, 又擡眼看向沈清岸。

他再聽不進沈清岸的任何話,在腦中迅速回想著過往種種,確信在被紀修予摧折心性的日子裏, 根本不曾有一刻是二皇子在場的。

而在那之後林鹿對紀修予言聽計從, 他將真實心思藏得極深,就連紀修予本人都放下心來,一次次進他的官職, 將他當成真正的心腹培養。

沈清岸如何而知?

一向沒有交情,卻接二連三挨近試探, 究竟是敵是友?

先前那句話對林鹿而言是個不小的誘惑——僅憑自己一人之力確實很難扳倒紀修予,林鹿一早便看清這點,而在這個當口,沈清岸投誠而來,不管是時機還是人選都太過於恰到好處。

林鹿根本沒有試錯的餘地,眼下不得不防。

“二殿下若真是懷誠而來,就應該先剖白自己,而不是在奴才私事上大放厥詞。”林鹿雙手交叉擱在膝上,不著痕跡掩去內心翻湧而起的陰暗情愫。

“林公公別緊張,清岸並沒有其他心思,只是想與公公各取所需。”

林鹿不置一詞地沈默端坐著,在沈清岸看不見的地方發狠緊掐掌心,借以扼制腦海中始終盤旋不去的對沈清岸的殺念。

被人當面揭開傷疤,若沈清岸未能在酒桌上證明其於己無害,林鹿極有可能根本不會放他走出雅間的房門。

死人的嘴才最可靠。

至於後果,林鹿無心去想。

正當林鹿目露兇光,沈清岸仍是一副安神定氣的模樣,所言之意卻逐漸打消林鹿念頭:“公公可能有所不知,紀修予看似絕對中立,其實是在為沈君鐸——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圖謀大業。”

“我不知公公想做到何種地步,不過,若擊潰他最看重的太子,想必公公也樂意見得。”

“在這件事上,我與公公不謀同辭。”

沈清岸之言不無道理。

他其實不甚清楚林鹿與紀修予的恩怨,僅僅是在賭,賭林鹿眼中濃得化不開的陰鷙是因紀修予而起,而這恨意到了什麽程度,沈清岸則完全不知。

他只知道,賭不對大不了談崩走人,無第三者在場,想抓他的把柄也不容易;若賭對了,司禮監和東廠對一位皇子的助益不言而喻。

不過紀修予是太子一黨這事著實新鮮,林鹿聞所未聞,沈清岸也不賣關子,娓娓道出陳年舊事。

若非天生庸才碌碌,以沈君鐸嫡長子之身份,人脈、地位本應唾手可得。

只可惜生母文皇後早早故去,繼後為鞏固後位將沈君鐸視如己出,待他雖好,卻更寄希望於自個兒的肚皮,並不會舉母家之力盡心扶持,這也是他在成為太子之前一直安分得有些詭異的原因。

五年前秋狝護駕有功,沈君鐸用休養半月便好的皮肉傷,換來了延續至今的權力盛勢,成為六子之中贏面最大的皇子。

據沈清岸所述,那次護駕並不是巧合,而是紀修予為沈君鐸謀求太子之位一手策劃而來——這對親自把關皇權事宜的司禮監掌印來說絲毫不困難。

“口說無憑,難不成是殿下親眼所見?”林鹿聽到這才松了手,掌心留下一彎殷紅洇血的指甲印痕。

“我猜的。”沈清岸雙頰塞滿食物,一本正經吐出三字。

林鹿額角青筋一跳。

沈清岸很快解釋道:“當時出現的刺殺手段分明有兩種,可紀修予並沒對山中冷箭過多追究,而是將查案重心偏向闖帳殺手。”

“雖沒有鑿實證據,但我以為,這應是兩夥不同的刺客團夥。”

“何以見得?”林鹿的記性一向很好,沒過幾息就回想起當時情形。

“手法,先一個藏於山林,逃過侍衛搜山追捕,顯然對山中情況和羽林衛追兇手段極熟悉,說不是家賊難防我是不信的;”

“而後一個孤身深入大帳,或有內應提供巡邏班次,但事實上卻漏算了紀修予身懷絕技,也就是說,準備其實並不俱全,仗著那人本事和一腔孤勇罷了。”

不得不說,沈清岸查情觀色的本事實屬一流,無論是敏銳捕捉到林鹿痛處,還是審時度勢的能耐,亦或是情況於己不利仍記掛皇位的野心,都讓這位二皇子成為林鹿共謀的不二人選。

而說起那次秋狝,林鹿模糊憶起一個人名,繼而在腦海中浮現一張玩世不恭的臉。

許青野……

此人既在當時出現,定然隸屬紀修予口中“銀月”,若找到他,或許就能知道阿娘未曾露面的五年裏到底是為的什麽。

誠如沈清岸所言,他與林鹿確實是再適合不過的盟友——他知他底細,他需他實權。

林鹿終於動筷,將面前那塊已經散了熱氣的魚肉分次送進口中。

沈清岸臉上的笑立時變得真誠許多。

“殿下需要奴才做什麽?”林鹿直截了當地問道。

“不急,良宵苦短,當徐徐圖之。”沈清岸笑得更加燦爛,親自為林鹿斟滿酒杯。

-

待酒足飯飽而返,已是夤夜時分。

林鹿白天時昏睡大半日,也就不知宣樂帝一早便聽大臣們絮叨林鹿的罪狀聽得頭昏腦脹,於午間臨時起意,帶著整個後宮前往郊外行宮避暑去了。

紀修予身為隱形護衛自然一並同去。

這也是沈清岸急著在這個時間點找上林鹿的原因之一。

一路回到棲雁閣,到處安靜空曠,讓林鹿得以分析消化今夜謀成的信息。

沈清岸遠比他看上去要深沈得多,言談間條分縷析、手段與目的皆明,不得不承認,他確實滿足披上龍袍的基本屬性,不至於像爛泥似的扶都扶不上墻。

他需要林鹿脫離紀修予的掌控。

倒不是讓林鹿現下就與紀修予撕破臉皮,而是想林鹿真正在朝中擁有一席之地,畢竟他現在得來的身份與地位全都由紀修予賦予——也就是說,紀修予可隨時撤去支持,林鹿當即就會從高空墜下、摔個粉身碎骨。

具體如何實現還需再議,但確為林鹿指明方向,而且沈清岸答應會在暗中追查許青野的線索,這也讓林鹿多了一絲大海撈針的希望。

此次見面,雙方均的有所保留,這二人最終能走多遠,還要看今後造化了。

林鹿一走進院,秦惇便跟了上來,“哎喲我的少主餵!您可回來了,再不回來屬下都要帶隊找人去了!”

出門時沈清岸巧舌如簧,硬是將秦惇說服留下,林鹿這才得以與他同行密謀。

“找我做什麽?”林鹿兀然站定腳步,“幹爹命你監視我?”

“不不不,沒有、沒有……”秦惇腳下一滯,險些咬住自己舌頭,忙不疊解釋:“屬下只是擔心少主安危……”

“吃頓便飯,能有什麽危險。”林鹿狀似無意地提起,“二殿下有意籠絡,雖已回絕,但不好太折皇子的面子,今後不再來往便是,我自會與幹爹說明,事實如此,你在回稟時勿要添油加醋,否則,絕不留你。”

秦惇訕笑兩聲,“少主說笑了……”

林鹿回屋換了身衣服,一刻不停又走出門來。

秦惇尚在門口恪盡護衛之責,見他出來,有了前車之鑒並不敢胡亂言語,斟酌著措辭弱弱道:“那個…少主……這、這麽晚了,還不休息嗎?”

林鹿冷冷盯著他,直看得秦惇躲閃著低下頭,才道:“我去哪、做什麽、見何人,還需與你請示?”

“不不不用!屬下也是關心則亂……”秦惇急得結結巴巴。

“不用就滾遠點。”

撂下這句話,林鹿拂袖出了院門,秦惇也不敢再跟,眼巴巴目送林鹿離開。

誰惹了他了?秦惇暗自誹腹,好大的火氣,吃了槍藥似的,好心當作驢肝肺。

夜已深,路上盞盞宮燈皆亮,不如白日顯眼,卻也能視物看清。

林鹿輕車熟路往霽月宮趕去。

有些事,今晚,不得不做。

一路經過後宮各宮宮殿,皆因主子不在而昏暗一片,本想著霽月宮有沈行舟在能亮堂些,誰知竟與其他不無不同。

漆黑天幕垂著半輪彎月,林鹿敲響了霽月宮宮門。

等了半晌有餘,門內姍姍傳來急促腳步,一邊啟栓開門,一邊抱怨道:“來了來了,誰呀——?”

話音在看到來人時戛然而止,淩度手提燈籠,不甚確定地照了照,才驚呼出聲:“林公公?!”

稀薄月光下,一道瘦削人影立於門外,既沒隨從,又無提燈,若不是那雙折射著幽光的眸子,乍看之下竟像是無聲無息的鬼影一般。

“你家殿下呢?”林鹿張口便問。

“屋、屋裏……”淩度怔楞中只記著回話,卻忘了拉開大門請林鹿進來。

林鹿靜靜看他一眼,而後伸手推門,錯開身位走了進去。

淩度忙不疊將宮門關好落栓,踩著碎步追到林鹿身側,頗有些為難地道:“林、林公公,殿下他…他……”

“他怎麽了?”林鹿腳步不停,側了側頭,聲音微沈。

霽月宮本就人手不多,如今大半下人都跟著夏貴人去往行宮了,是而只留下幾名沈行舟院中的,素來沒見過甚麽世面,不敢違抗主子命令,但也不知該向誰求助才好。

“唉!”淩度一跺腳,急道:“殿下他晚膳什麽也沒吃,只叫了好多酒送進房中,還不許小的們在旁邊伺候,一直將自己鎖在屋內,不停喚著也不見回應,不知現下是個什麽情形——還好公公來了,還請公公快…快去看看殿下吧!”

聽罷,林鹿陡然加快腳步,沿路朝沈行舟所在小院疾行而去。

-

這夜之後,盡管已過去不少時日,林鹿偶然回想起來,仍不知彼時究竟是急著趁紀修予不在宮中方便行事,還是對沈行舟存了別樣的心思,不忍讓他因自己失約而犯傻苦等。

左右一枚棋子,不值得為其花費心思。

沒怎麽猶豫的,林鹿篤信前者無疑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